从王安石《泊姚江》说起

【出版日期】2014.05.28

【版次】第１６版(卫星城导刊)

【入库时间】20140710

【全文】

王安石《泊姚江》诗：“山如碧浪翻江去，水似青天照眼明。唤取仙人来住此，莫教辛苦上层城。”他的另外两首诗这样写：“轧轧橹声急，苍苍江日低。吾行有定止，潮汐自东西；村落萧条夜气生，侧身东望一伤情。丹楼碧阁无处所，惟有溪山照眼明。”

读了王安石的这三首诗，脑海里浮想联翩，仿佛看到王安石坐船进入姚江，航船随着姚江潮水向明州进发，王安石初见南边横亘的四明山，泛舟之中，清风徐来，碧浪送舟，遥望四明，诗兴大发，认为仙人也要住到江边来。

王安石从明州回家乡，船随着姚江晚潮，从东向西，经过弯弯绕绕的江曲，船夫不断用橹调整航向，发出轧轧的声响，这时大概正是酉时黄昏日落时分，潮汐自东而来，往西而去。

船驶过余姚城，进入了姚江的一段，古时叫做菁江，天色已经晚了，两岸只有一些村落，王安石站在船头，侧身望向东边余姚城池方向，但夜色朦胧，已经看不到城池楼阁，只有眼前的青山绿水，王安石想到自己将要离开余姚，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，不由得发出长长叹息。

王安石的这三首诗诗中提到了利用潮汐行舟，可见，至少在北宋时，姚江还是一条潮汐河。与王安石同时代的梅尧臣也写过一首《送谢寺丞知余姚》：“姚江千里潮汐应，山井亦与潮汐通。秋来鱼虾不知数，日日举案将无穷。”说明在北宋时期，姚江潮汐已天下闻名，诗中山井应该是指今天龙泉山上的龙泉井。当时姚江盛产鱼虾，让诗人深为羡慕。

关于这类的记载还有很多，王安石、梅尧臣、苏东坡、陆游等名儒大宦都有诗文讲述姚江潮汐，这里就不一一枚举。姚江潮汐的史料记载

笔者查阅了一些史料，发现姚江潮汐十分有特色，并蔚为大观。那么姚江潮汐到底是一种什么情况呢？

《嘉泰会稽志》记载：“通明南堰，嘉泰元年冬始置。海潮自定海历庆元府城南，抵慈溪，西越余姚至北堰，几四百里。地势高仰，潮至轧回如倾注，盐运经由需此。”说明在南宋嘉泰元年（1201）的时候，余姚江上游的上虞通明南堰刚修建完工，在此之前，还有个北堰。修堰的目的，是为了保持南堰至北堰之间的姚江水位，因为这一带地势比较高，姚江退潮时，水位回落很快，不利于船只航行，为了盐运的需要，再增设南堰保持水位，利于航行。

《嘉泰会稽志》还这样记载：“余姚江在县南一十步，源出上虞县通明堰，东流十余里经县入于海，江阔四十丈，潮上下二百余里，虽通海而水不咸。”从这一条记载来看，余姚江源出通明堰（通明堰之前叫做通明江），潮水可以直达上虞通明堰下。而且，虽然潮水涨退有二百余里，但江水并不是咸水，说明当时姚江的淡水流量很大，起到了中和海水作用。

《乾隆余姚志卷三山川》记载：“姚江潮汐。初一、初二、初三、十六、十七、十八，子午涨，卯酉退；初四、初五、十九、二十，丑未涨，辰戌退；初六、初七、初八、廿一、廿二、廿三，寅申涨，巳亥退；初九、初十、廿四、廿五，卯酉涨，子午退；十一、十二、十三、廿六、廿七、廿八，辰戌涨，丑未退；十四、十五、廿九、三十，巳亥涨，寅申退。案姚江之潮汐有称初一、十六辰戌涨，丑末退云云者，此疑指明州而言，若姚江则子午之说近是。今核之吴亨寿论潮书似相合，盖四时潮汐早晚微有不同也。”

清代的《古今图书集成》中记载：“咸池汇，在县东南十里，即余姚江也。至此迂回数曲，折而向西南，复折而东北，每一曲约十余里，数曲间，陆行不过十余里，东流入慈溪界。旱甚，潮来大约亦汇此止耳，罕复西也。

这段记载说明了由于大旱，海潮咸水上溯，但咸潮一般汇集在县东南十里，今天这一带还有一个叫咸池的地方。姚江潮汐景观

南宋时期，楼钥写了一首《月夜泛舟姚江》：“秋暑不可耐，几思泛中川。晚来兴有适，溪船偶及门。凉月才上弦，平潮可黄昏。倚楫纵所知，卧看龙泉山。长虹跨空阔，过之凛生寒。坐稳兴益佳，夜气方漫漫。草虫鸣东西，飞鸟相与还。仰头数明星，垂手摇碧澜。坐客惜此景，不及携清樽。无酒要不恶，徜徉足幽欢。幽欢有何好，叩舷澹无言。”

这是楼钥的代表诗作之一，这首诗描写了初秋时节，作者乘着黄昏时候的潮水，泛舟姚江，卧看龙泉山的景况。上弦月时，潮水最小，称为平潮，所以楼钥泛舟姚江。

到了明代，有个叫王穉登的苏州才子，路过余姚，记载下了过姚江的情况，见于其所作的《客越志》：“过下坝即姚江，水才一线。是日夏至，大热。行李图书蒸蒸或甑中，仰视翠壁夹岸，溪流如束，对之心凉。旧藏赵承旨《重江叠嶂》、黄子久《姚江晓色》二图，每疑丹青过实，今观此景，乃知良工苦心。”

这段记载，应该是船过云楼下坝进入姚江，夏至暑热，姚江两岸翠壁夹岸，溪流如束的景色应该是在下坝下游的江口一带。说明明代的时候，受江潮的冲击，姚江岸边是山壁，山壁上飞下溪流如束，真是景色如画。诗画同源，明代的山水画“浙派”所描写的有不少就是姚江的景色，江潮、翠壁、溪流都一一化入画中。

《客越志》又记载数日之后从姚江溯流而上：“夜半乘潮过丈亭，初八日雨，姚江增阔数尺，江上山半入云中，如白帻綦巾，下幕绿髩，处处流泉并出，水银匹练，空中乱垂。比来日风景益奇。泊姚江驿，石楔如林，两城夹江。初九日大雨，姚江驿发舟，龙泉岚气尽在雉堞之上，望孙忠烈祠拱立而过，江桥湍水盘涡千尺，为机度绠始得进，舟师颜色如土。”这一段描写了姚江水量的丰沛，两城夹江，烟雨朦胧。大雨加上涌潮，江桥（通济桥）下水流湍急，上下的水流交错，形成巨大的盘涡，拉纤绳才通过漩涡，驾船的船师吓得面如土色。

姚江潮汐，成就无数美景。姚江潮汐与水利航运

结合《客越志》“夜半乘潮过丈亭，初八日雨……”的记载来看，王穉登乘船夜半（古时夜半一般指子时），过了丈亭，船行40里到了姚江驿（在今余姚城区酱园街中段）。初八日，受月相影响，潮水较小，所以不立即出发，而是过了一夜。初九日的日出时分，再从姚江驿出发。

明清时期，姚江上航行的船舶，主要有三种：一种是乌篷船，就如今天绍兴乌篷船（历史上余姚曾属于绍兴府，为八越之一），这是木船，船工双脚使橹，手持桨导向，航行时速为5至6公里。还有一种是航快船，船舱比乌篷船大三倍以上，可乘客20余人。航行时，江岸上有纤夫拉纤，船上5人摇橹，航行时速最高可达10公里。这种船主要是用于姚江之上的长途客运。还有一种是货船，叫红头樟船，又称红头百官船。可载货10至20吨，有的还配置有帆具。航行时，拉纤、摇橹、扬帆，航行时速5公里左右。

由于姚江潮汐的存在，一日两潮，候潮而行成了一种规律。有利的是涨潮时，几乎不用借助人力，大大节约了人才和物力。

明代山阴有个叫张岱的，写了一本书《夜航船》，书中自序说，写这一本书是为了有助于谈资。夜航船，其实就是日以继夜航行在浙江运河上的客船。姚江潮的终结

姚江通海，有利有弊。姚江冲积平原的形成，是大自然的选择。姚江潮汐，海气氤氲，如今想来，令人神往。

潮起潮落，本是自然，尽管有旱时咸潮上溯使农田受灾，也有大风潮时，形成涝灾。但数千年来，潮汐吞吐，加上余姚人民的疏导引流，姚江流域形成了一种生态平衡。历唐至宋，致力于开发东南，姚江流域有鱼盐之利，舟揖之便，人才辈出，余姚渐成东南最名邑。

即便是有姚江潮汐的吞吐，长久以来仍有淤积现象，从晋代会稽内史贺循疏导姚江开始，至宋时仍有治理姚江、清理淤积的记载，到了明代，更是利用曹娥江与姚江的潮位落差，以及姚江流经的地势高低，开挖了从上虞至余姚的人工运河，引曹娥江水来航运。前人智慧，令人赞叹。

1959年，位于宁波江北区湾头的姚江大闸建成，阻咸潮、排洪涝、蓄淡水，随之，姚江两岸，许多湿地开垦成良田，农田水利得益良多。此后不久，不少江湾被裁湾取直，有利于水路航运。但是数千年来的潮汐消失了，姚江自然吞吐的平衡被打破了。

姚江是一条母亲河，姚江先民居住在江头江尾，日出而作，日落而息，姚江弯弯，江潮滔滔，通明江、菁江、蕙江、舜江、候青江、丈亭江、车厩江……称呼虽异，但毕竟同饮一江水。